她問

我們百年後的樣貌

如我們執著於靈魂的盡頭

她對綠色敏銳

模擬碰撞每寸電流

百年後滄海桑田

她又問

我們情歸何處

——《問情》展覽前言,由唐嘉欣及吳佳儒寫作

情境:藝術家唐嘉欣和吳佳儒想像人工智能代入人類身分,問塔羅牌一條問題——人類一百年之後會面臨怎麼樣的處境?翻牌。一百年後地球荒蕪,物質貧乏,人們轉向專注靈性修為。

她們記不清所有牌的模樣,也無法找出手機相簿裡的唯一紀錄,彷彿占卜不曾存在過。只記得:權杖國王、錢幣九逆位,以及兩張「補充牌」1——一張畫了一對戀人、另一張畫了雪景和禿樹。

這是一個設法祛魅同時嚮往復魅的時代。科技日新月異,面對晚期資本主義社會的榨取和脅制,不少人轉向信仰泛神秘主義的古老學說,並在其中尋找明亮的缺口,渴求及窺探無法在俗世以科學獲得的指引,以面對這個極為浮動不安的時代。當代的復魅擁抱科技,兩者是交纏的,例如社交媒體上的大眾占卜、網站上的抽籤算命、透過電話或視像進行的占卜、運用人工智能/大數據的占星算命應用程式等等。

而在我看來,唐和吳在《問情》所探問的有著宏大且野心勃勃的想像:探索復魅與祛魅的角力、巫魅與潛意識的相連,以及重新定義正典和邪典。配飾品牌PabePabe第三度將店鋪轉變成畫廊空間,於今年二月呈獻二人展《問情》,展出一系列油畫、塑膠彩畫作品。兩人的新畫作皆豎直,尺寸相較小巧,可看成一張張塔羅牌,通往內心與外在的世界,勾畫後人類世(post-anthropocene)的種種情感崩塌——自我的、俗世的、信仰的、親密的、疏遠的。這種崩塌不招搖,甚至是冷靜的,悄然的,將頃刻的決堤壓縮在小框內。而展覽空間刷上綠幕色油漆,讓觀眾還可以透過虛擬實境(VR)和色鍵(chroma key)將「畫牌」轉移至另一個次元,懸浮在曖昧不明的閃亮時空。在此,綠幕的功能趨近一個純粹的概念,參與和打卡都不是藝術家們最優先考慮的,而是渴望建構架空的維度。

對唐嘉欣而言,那張冬日「補充牌」久久縈繞於心,如同那些她反覆做過的夢一般。《Then There Is Just You》直接拈取牌的意象,重塑夢境:畫中的綠色槐成為通往雪景的門,門口有一人佇立,彷彿在注視遠方。三聯畫《Tumblr Was A Sensation》 建構出世界末日後的頹垣敗瓦,人們在荒蕪之地遊竄於肉體的歡愉與痛苦之間。時而猶豫、時而大膽的短線條,斑駁的色層,乾筆觸——唐的油彩畫捕捉潛意識、夢境及內心的慾望糾纏,而構圖多是來自恣意而直觀的決定。她跟我說,不需要過度詮釋夢境。

吳佳儒的一系列畫作《Grandma’s Twelve Lovers》 則回到對人工智能的關注,並從其中延伸至思考創造物與造物主的關係:神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,人亦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工智能。吳創造了接近神明的虛擬女性形象,進行類人物種的未來考古,呈現一種「人類依賴女性/母體繁衍」的傳統。其十二名情人令人聯想到耶穌的十二門徒,吳試圖建構接近聖典的新傳統,並顛覆所謂的正典,即由男性為中心的世界觀。該系列中《viii》較突出,具象刻意以抽象的線條勾勒,選色簡約、鮮明,藝術家以延綿滑膩的筆觸模糊性別,畫面中的女神與情人難辨雌雄。

展覽的起點是透過占卜開啟的想像,為唐和吳各自在繪畫的聚焦點提供了肌理骨幹。是次展出的畫作均以綠幕色顏料點綴,與綠幕色的展覽空間呼應,令人想像畫裡的景象可以銜接畫外的真實世界。借此《問情》形塑了一道「隨意門」似的通道,打開了爬梳、想像、並置的可能性,於此觀者穿梭畫面其內其外的世界,及其中的液態空間。

1 史密斯偉特塔羅牌(Smith Waite Tarot)裡的「補充牌」來自印刷廠的額外贈品。其概念比較接近書籍印刷的空白頁,本意不在於提供解讀,但用作占卜亦無不可。「補充牌」印有插畫家潘密拉·科爾曼·史密斯(Pamela Colman Smith)的其他畫作。

本文是對藝術家唐嘉欣和吳佳儒在PabePabe Gallery+store雙個展《問情》(Pick a Card)的評論寫作,展覽日期為2022年2月11日至4月11日。

作者:徐皓霖,現於香港生活及工作。2018年畢業於英國列斯大學,獲藝術及藝術史文學士。近期展覽包括「後人類敘事——以科學巫術之名」(香港醫學博物館,2022年)、「盲彎處」(RNH Space,2022年),以及「貴腐」(Para Site藝術空間,2021年)。她希望之後可以多寫點東西。

《問情》展覽現場,PabePabe Gallery+store,2022年。圖片由藝術家提供。
《問情》展覽現場,PabePabe Gallery+store,2022年。圖片由藝術家提供。